壶

08.

在踏入棋院之前，进藤光一直觉得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四，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后颈那块信息素屏蔽贴，在衣领的摩擦下让人有些发痒。

直到他在电梯门前被工作人员叫住，被塞了一大袋花花绿绿的东西，说是棋迷们听闻他入院后寄来的慰问信和小礼物。

棋迷不知道棋士的家庭住址，于是常常会把信件寄往棋院，由工作人员代收并转交。从前围棋在年轻人当中不甚普及，因此就算有棋迷来信，往往都来自上了年纪的业余爱好者，一年下来数量寥寥，棋院也乐于帮些小忙。但近些年，尤其自塔矢亮出道以来，棋迷的来信就如雪花般纷至沓来，还隐隐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棋院对此有苦难言。

棋士们对此倒是喜闻乐见，还把来信数量作为受欢迎度的评价标准。年轻棋士中塔矢亮的信件无疑是最多的，进藤光看过一二，除了少部分与围棋有关，大部分都洋溢着对他本人的赞美和敬仰之词，而其中女孩子的告白信又占了大多数。

但进藤光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棋迷来信收到手软的一天。他受宠若惊地辞谢了工作人员，带着满满一袋粉丝朋友的爱上了楼。

当和谷义高碰见进藤光的时候，后者正不亦乐乎地拆着慰问信，他第一眼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进藤，研究会下午才开始，你这么早就到了？”

“和谷，要不要吃棋迷送来的巧克力？”进藤光嘴里有一块，说话有些含糊，“家里太闷了，待不下去，我来棋院散散心。”

“你身体没事了？”

“又不是生病，本来就没事。”进藤光又塞了一块巧克力，眉飞色舞地读着信，“还好我提前来了，不然去哪里看这么多的粉丝来信呢？”

真是粗神经的家伙。棋院里有关进藤光分化的传言早就满天飞了，当事人居然还能稳如泰山地坐在这里吃巧克力。和谷对这位死党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间休息室离茶水间很近，门半掩着，外人低低的交谈声很容易就飘进来了。

“喂，你听说了吗，那个进藤……”

“我下一场就对他，这不是白捡的便宜……”

“输给塔矢亮那个alpha就算了，要是连一个Omega都赢不过，那我就别下棋了……”

“我才没有。那家伙最近成绩本来就不好，我看王座战……”

和谷忍无可忍地把门关上。进藤光仍嘬着巧克力，对外人的议论好似充耳不闻。

和谷从他脸上看不出半分有意义的表情，于是本能地往不好的方向猜，开口安慰道：“进藤，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那人上个月被你从名人战预选踢出来了，是对你怀恨在心呢。”

“嗯嗯，我知道的。”进藤光随口一应，忽然发现某篇信件结尾处落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原田拓真。

进藤光睁大了眼睛。

 

“诶，居然是真的啊——”

快餐店里，朋友们都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呼。

奈濑坐在进藤光身边，很快就注意到他后颈上的信息素屏蔽贴，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棋院里的人瞎传的，没想到是真的呢。”

进藤光看着这一桌人愁云惨淡，吃饭都不香了，“大家为什么都是这种表情？我都想通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分个化而已，又没有烧坏脑子不能下棋了。”

“大家都很担心你。”伊角说。

“你会很辛苦耶，”奈濑看着进藤光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冰淇淋，不自知地像哄小孩一样放柔了声音，“生理变化倒是其次，主要是身边的人……棋院以前也有过Omega前辈，甚至已经拿到女流名人的头衔了，却还是被周围的人赶着去结婚，等她生完孩子重返棋坛，很难再争出一席之地了。”

进藤光吧嗒了下嘴，“啊”的一声皱起脸，“怎么这样。”

奈濑又安慰他，“不过进藤是男孩子嘛，情况要好些。”

“奈濑，你的担心也太早了，进藤才几岁，哪能这么早就去结婚。”和谷提起另一个话题，像个老父亲似的叮嘱他，“进藤，你现在最要小心的应该是棋院里那些单身alpha，尽量躲着点走。尤其是某个门下单身汉最多，你别老往那里跑。上次有人说在他们家讨论会上见过你，老师还问我是不是真的。”

进藤光背后一凉，“你怎么说的？”

“废话，我还能出卖你！”和谷恨铁不成钢，“我再补充一句，虽然要躲着点走，但是，在棋盘上要狠狠赢回来！把那些家伙完虐，听见没！”

和谷的模样距离森下九段只差一把用来敲脑袋的扇子了，进藤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虽然嘴上答应和谷离塔矢门下远一点，但塔矢亮送他去医院又送他手写棋谱的恩情还没道谢，进藤光在研究会结束后就立刻颠颠儿地来了围棋会所。

塔矢亮果然在这里。

市河小姐正无聊地坐在服务台后面，看见他瞬间亮起眼睛，“进藤君！”

塔矢亮的人影也随之一动，“进藤？”

进藤光像往常一样把书包往服务台上一丢，边往里走边说话，“塔矢，来下一局吗？”

塔矢亮看着他一路走过来，有些呆愣地说，“你身体好了吗？”

进藤光在椅子上坐下，“早就好了，只是医生一定要我住院，不然我早就回来了。”

市河小姐端着可乐送上来，有些抱歉地说，“进藤君，小亮今天没说你会来，所以我就没有准备蛋糕。”

“诶？那些蛋糕只是为我准备的吗？”

“对啊。每次你要来，小亮都会提前跟我说，我就会去百货公司买好。还有可乐呢！会所以前只提供绿茶，是进藤君来了才开始提供可乐的。”

对面的塔矢亮被呛了一下，“市河小姐！”

“哎呀抱歉，我不小心多说话了。”市河小姐微微笑了，不太真诚地道歉道。

进藤光被真实地感动了，“塔矢，虽然平时我俩老吵架，但我真心觉得你是个好人。”

塔矢亮不知道怎么回答，干巴巴地接了句谢谢。他原本在打谱，但既然进藤光来了，不下一局也说不过去，于是把盘面上的棋子打乱，收回棋盒当中。

两人你来我往地落起子来，进藤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在棋院的见闻。

“那个原田，你还记得吗？上次嘉年华见到的小孩子，他准备考院生呢，下个月要搬来东京了。”

“说要当你未来对手的那个小孩子吗？”

“对啊。不过真稀奇，你居然能记得只见过一面的小孩子的名字，不像你的作风呢。”

“……”

“唔，你落这里？对了塔矢，等下一起吃饭吧，我不想回家，想在外面多待会儿。”

“为什么？”

“这两天家里老是有邻居阿姨来拜访，好没意思，还有几个说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呢，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我才不想回去。”

“啪嗒。”

棋子没落在棋盘上，而是掉回了棋盒里。塔矢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相亲对象？”

这副震惊的表情真是久违了，进藤光摸摸下巴，暗自思索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塔矢亮下一秒语出惊人，“进藤，你已经开始考虑结婚的事情了吗？”

这下轮到进藤光傻眼了，“什么结……我才十七岁啊！塔矢亮，你脑子坏掉了？”

塔矢亮忽然生气地道，“是你刚才说的相亲对象吧！”

“又不是我想相亲！再说了，妈妈她也不会答应的啊！你在想什么啊！”进藤光本能地辩驳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等一下，你凭什么生气啊！困扰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市河小姐端着托盘走来，这回送来的是一些酥脆的奶油曲奇，“怎么又吵起来了？进藤君，小亮，这是我自己做的奶油曲奇，你们帮我尝尝看吧。”

塔矢亮猛地灌了口茶，没有言语。进藤光倒是很给面子地尝了好几块，连连称赞。

塔矢亮也知道自己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他慢慢地饮着茶，开始整理起思绪。一时间，围棋会所角落的小天地里，只有进藤光卡兹卡兹嚼着饼干的声音。

一碟曲奇很快就被消灭了，市河小姐把盘子撤下，进藤光擦着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塔矢亮看了他好几眼，最终没忍住开口道，“你很饿吗？”

进藤光“唔”了一声，摸摸肚子，“是有点。”

塔矢亮拿起外套，果断地说道，“那走吧，吃饭去。”

进藤光惊讶地道，“不下棋了？”

塔矢亮三两下把棋子收好，“不下了。”

塔矢亮居然会请他吃拉面。

嘈杂的拉面店里，进藤光看着桌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豚骨拉面，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平时的塔矢亮很少踏足这类热闹的市井小店，但他现在就坐在进藤光对面，并且在等待上面的一段时间里用餐巾纸把两人的桌面和餐具都擦了个遍。

“你怎么不吃？”

塔矢亮已经把头发捋到耳后，夹起一筷子准备开动了。他的鼻尖被拉面的热气浸出一层莹润的薄汗，进藤光还没见过这样的塔矢亮，又呆了一呆。

塔矢亮皱起眉，“你不喜欢这里吗？”

进藤光回过神来，“怎么可能！”

“不过，你真的是塔矢亮吗？不会是我的幻觉吧？”进藤光伸出手捏了捏塔矢亮的手臂，很真实的触感。

塔矢亮有些无语，“你觉得你在做梦吗？”

“嗯，说实话吧，从我忽然分化开始，我就觉得像梦一样，”进藤光往嘴里送了口面条，含糊不清地说，“忽然就变成omega了，忽然面临好多陌生的事，忽然发现塔矢你真是个很不错的人。”

塔矢亮问道，“那你讨厌现在的生活吗？”

“不讨厌啊，”进藤光嘻嘻笑了，“塔矢，你现在对我这么好，这么照顾我，我还挺喜欢这样的。”

“既然这样，”塔矢亮把筷子放下，正色道，“进藤，请你不要结婚。”

这话题转得未免太快了，进藤光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回，“嗯？？？”

“我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进藤，我会像过去一样地对待你，我不会改变，所以也请你一样不要改变。”

塔矢亮的神情认真而庄重，他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些话的。

进藤光张了张嘴，惊愕使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地回了句，“可、可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结婚……”

塔矢亮露出苦恼的神色。

“那你计划在什么时候结婚？”

“我……我怎么知道啊！”自己居然真的和这个一根筋的家伙讨论起结婚的问题，进藤光只觉得自己蠢透了，“你真的是塔矢亮吗？这么在意结婚的问题……塔矢亮是会关心结婚的人吗？你是谁？”

所以说自己是在做梦吧，一定是。

就跟棋盘上奇思妙想的棋步一样，进藤光这个人的脑瓜里也总装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有时候很难让人读懂，而塔矢亮的某些想法对进藤光来说好像也很难理解，但偏偏在某些时候两个人的默契又高得吓人。

两人就像是一体双生的两面，满是矛盾又不可分离。

拉面店里的一通鸡同鸭讲结束后，无论是进藤光还是塔矢亮都揣着一肚子无奈回了家。

塔矢亮有些苦恼。

自从进藤光分化之后，这种苦闷的心情就常常伴随着他。

在未分化之前，进藤光只是进藤光，但在分化之后，进藤光就成了omega进藤光。尽管他很不喜欢这种来自社会的性别凝视，但他也必须承认，分化是事实，人是被事实影响的生物，在面对进藤时，他很难回到原来那种心无旁骛的状态。

或者可以更加直白一点，曾经的他面对进藤还能够压抑住内心深处的幽暗，但现在，尽管他一直在反复告诫自己，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那天绪方先生笑他天真没有说错，本能这种东西，妄想着压抑就是天真。alpha都是如野兽般自私、贪婪的生物，就算是塔矢亮也不例外。

回到家后，塔矢亮坐在棋室里思考了很久。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认清它，然后接纳它。

打破寂静的是一通电话铃，塔矢亮走到玄关接起来，原来是明子夫人。

居然连远在中国的妈妈也知道了进藤的事。

塔矢亮扶住额头。

“进藤君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明子夫人在电话里说。

塔矢亮的手指下意识地缠上了电话线，一圈一圈，“嗯，我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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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子开窍80%ing

这个暑假都在忙考研的事情，忙到没时间写东西，大家见谅

但是写点亮光真的好解压啊啊！